刘艺对文轩财经表示：“美术馆本身就是最大的艺术品”。
图 | 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刘艺
刘艺投身建筑行业已21年，他对设计和建筑有着深刻的理解，先后主持设计了成都城市音乐厅、丹景山观景台等城市级建筑作品，也是成都天府国际机场的主要设计者之一。
但这是他第一次带领团队一起设计美术馆，相比功能性强、效率要求更高的机场航站楼，美术馆则需要让人沉浸其中，去享受闲暇的时间。
如何寻求时间、空间与艺术的相融，是设计之初需要首要考量的问题。
他认为，好的建筑能够回应社会、自然、经济及个人情感等多方面的需求。
随着11月6日“超融体——2021成都双年展”在天府艺术公园拉开帷幕，位于公园内的天府美术馆和当代艺术馆也正式对外开放，为期5个月的展期内，近300位海内外艺术家500余件作品将在这两个场馆内进行展览。
天府美术馆定位为大型城市综合美术馆，总面积近4万平方米，展陈面积近1.3万平方米，场馆汲取成都市花芙蓉花为形态意向，该场馆拥有13个专业展厅，4个公教空间、2个学术报告厅及6个专业艺术库区。
图 | 天府美术馆
与之隔湖相望的当代艺术馆，定位为面向未来的国际化综合艺术中心，总面积近3.3万平米，展陈面积超1万平方米，拥有8个专业展厅，3个公教空间、2个专业艺术库区、1个影像放映厅及多个多样态的时尚艺术空间。
图 | 当代艺术馆，图源红星新闻
天府美术馆不仅是“网红”美术馆，更是“新一线”成都的文化地标和链接国际前沿艺术的又一个窗口。
日前，文轩财经【人物】栏目，对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刘艺做深度专访，探索和揭秘天府美术馆设计落地背后的思考和逻辑。
——关于项目本身
美术馆要讲述现在和未来的故事
文轩财经：从设计到项目竣工，经历了多长时间？这期间经过了怎样的思考过程？
刘艺：整个项目始于2019年下半年，原计划大运会呈现，设计建造时间很紧，大概只有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间。最初我们有一个大致的设计意向，很多是一边做一边思考，不断完善和呈现。对团队而言，我们做过好几个博物馆，比较有经验，但这么大型的美术馆还是第一次。
尽管时间很紧，前期我们还是做了很多调研，包含去国内好的美术馆考察，走访请教了业内知名的美术馆馆长、艺术家、策展人，对美术馆有了更深的认识。设计中融入了我们的思考，也包括策展人的意见、画家的意见，比如这次双年展的执行策展人吕澎老师，还有知名画家何多苓。我们去请教何老师，作为一个成都的画家，认为到底什么样的美术馆最适合表达成都？经过充分的交流与思考，思路慢慢就清晰了。
美术馆的开馆展很重要，就像音乐厅的首演，因此政府一直在考虑用什么展来配美术馆的首演，后面确定了级别高、规模大的双年展，用成都双年展来配对成都美术馆是非常适合的，大家反响也非常好。
文轩财经：目前相当于您这边已经完成了是吧？
刘艺：美术馆基本都已经完成了，目前三个场馆只对外开放了两个——美术馆和当代馆，还有一个成都图书馆的人文艺术分馆，现在也差不多装修进入尾声，将于明年上半年开放。图书馆室内也很戏剧性，我们做了层层叠叠的书山，相信以后也会是网红打卡点。
文轩财经：整个设计团队大概有多少人？
刘艺：我们的设计团队前后投入有接近100人。甲方团队也很关键，成都城投集团非常专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必须要很专业、很有情怀的甲方才能做这个项目。
文轩财经：在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甲方有没有过多干涉设计？
刘艺：这个项目是省市领导高度重视的项目，城投集团跟我们一起来推进项目，包括功能、形态、材料选择上都是双方共同商量讨论。他们确实很有眼光和能力，有这么好的甲方，才能有这么好的项目。
文轩财经：之前做过哪些博物馆？
刘艺：近几年先后设计了西藏博物馆、成都自然博物馆（在建）、川大博物馆新馆（在建）、交子金融博物馆等。
但是美术馆跟博物馆不一样，特别是成都美术馆，项目是修在公园里的，公园跟美术馆是一体化的，这在全球也很少见。其他美术馆一般在城市里、在街道广场旁边，但我们是建在城市公园里，中间有面积很大的湖，边上还有配套的艺术商业街区，是一个功能非常完整的文化综合体。
文轩财经：因为它是在公园里，在设计之初要如何考虑与公园的场景和空间结构上或者视觉上的统一？
刘艺：两个场馆跟公园都有非常好的视线活动连接。比如临湖的A馆，在湖面半岛上，整个建筑外墙全是玻璃幕墙，人在公共区休息、喝咖啡的时候跟室外景观是完全一体化的。
在B馆有一个大的开放草坡屋面，观众可以坐在草坡上看湖、放风筝、晒太阳。商业区临湖的活动平台，现在用于举办双年展开幕式，也是艺术家做室外展场的地方。公园跟美术馆在空间和功能上完全一体化，这是成都美术馆区别于国内其他美术馆非常重要的特点，更强调艺术与环境的共生。
文轩财经：其实在上一个问题您也提到说，博物馆和美术馆差别挺大，主要是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刘艺：博物馆主要讲述过去的故事，美术馆讲述现在和未来的故事。讲述的内容和面向是不一样的。另外博物馆空间相对固定，一般说来除临时展厅外，大部分的展陈是固定的，常年都不用更换。
但美术馆的展品会不断变换，就像电影院一样，持续给城市播放新的文化内容。美术馆空间更为灵动，与城市的互动性更强，因为随时会有新的主题展，你可以一年去很多次。
成都美术馆两馆一共有二十多个展厅，可以承接各种各样的文化展览和活动，例如秀场、发布会、影像艺术、电影首映仪式、时装展、新品发布、路演等，相比博物馆而言活动更时尚，文化传达也更灵活。
文轩财经：相比您6年前做的天府机场，天府机场更多的是功能性的承载，美术馆在设计过程当中，除了功能性外，怎么去体现对于美的表达，在设计上有哪些可以跟我们分享的？
刘艺：机场是以功能性为主的空间，是为最大客流设计的设施，更多考虑运行的效率。美术馆则是给人艺术的熏陶，创造个体对艺术的感知空间、所以既有公共性也有私密性。二者都与时间相关，机场是快速换乘的时间，美术馆则需要把时间放慢去享受时间，二者时间的一快一慢，分别代表生活的两级。
文轩财经：有些美术馆更多地强调棱角，就目前呈现来看，天府美术馆更多是一种弧线的表达，是这样吗？
刘艺：我们有两个馆，一个花瓣型，一个山型，相对来讲天府美术馆比较柔，当代美术馆较阳刚，这个也是我们想表达成都这座城市的性格——刚柔相济。
成都人有柔的一面，但实际上成都人的骨子里面还有一种韧劲，也有刚的一面。网红打卡、拍照比较多的可能是A馆，A馆是比较柔的曲线，B馆是相对比较冷峻的。正好两个馆分工也跟它们的功能有关系，A馆展厅相对尺寸比较小一点，主要展览传统绘画雕塑类；B馆空间尺度更大，最大展厅有1800平米，高度接近20米，可以用来做一些超大尺度的当代艺术装置影像等，两个馆的功能设计就有区别，因此外观、气质都有区别。
文轩财经：那这么说来有两个好处，第一是在意向上表达了成都这座城市的两面性。第二是在艺术品展览的时候，可以通过馆的设计来对应相应艺术作品的风格，是这个逻辑吗？
刘艺：对，一方面它是城市意向的表达。另一方面美术馆有很强的功能性，因为它要提供展品最好的呈现。我们要为艺术家提供灵活自由的空间，因为艺术家特别具有想象力，他们希望有一些突破传统的艺术展示方式，美术馆空间需要去适应而不是限制艺术家们的想象，要去激发他们的想象。
所以在功能设计上我们花了很多精力，包含美术馆的灵活性和功能完整性。美术馆跟博物馆一样，包括四大功能：收藏、展览、研究和公众教育，我们针对公共教育设有报告厅、儿童工作坊、美术馆之友、临摹教室等等多元活动的场所。
——关于光影
美术馆本身就是最大的艺术品
文轩财经：美术馆中对光的应用很重要，所以整个建筑除了本身的光以外，怎么去运用自然光，包括内部的一些光？
刘艺：美术馆跟视觉相关，光就很重要，概括来讲，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展览用光，艺术品需要在最佳光线下呈现。出于对艺术品保护的要求，大部分用人工光而不是自然光。人工光涉及到专业的照明灯具，有专业团队来设计。
我们希望在当代艺术馆里有自然光的展览。当代艺术呈现方式比较灵活。我们提供了自然光条件下的展览空间，特别是在公共区域，像门厅、休息区，我们考虑通过天窗、通过朝向湖面的幕墙，引入更多自然光线，因为人在自然光线下看展是最为舒适的。
第二类就是公共区域的光线，我们希望创造一种艺术的安静氛围，控制光线不要太亮。美术馆里有些空间相对比较暗，我们认为人在暗的空间里面能够安静下来，所以把一些空间故意做得比较暗，让人有私密更宁静的空间体验。
第三类就是夜晚的光。通过专业的灯光设计，芙蓉花造型的夜景比白天更漂亮，灯光塑造让建筑可以失去重量“漂浮起来”。
图 | 夜晚的天府美术馆
文轩财经：那也就是说在我们能够接触到美术馆的所有时间段，您对于光的思考都是全面的，整个馆的主体色调是出于怎么样的思考？
刘艺：两个馆不一样，A馆主要是体现成都的柔，室内用的材料是竹，整个室内空间被竹皮包裹；然后B馆室内用的是混凝土板，两馆一刚一柔，一冷一暖。
文轩财经：这么说来，不光是在光的运用上有区别，两个馆在建筑材料上也有很大的区别。但是竹子时间长了以后可能会裂开或变形，对于后期的装配是不是有一定的难度呢？
刘艺：不会，竹子原材料经过工业化的高温压制，防腐防火和耐久性比天然的竹子要高的多，因为顶棚是曲面的，竹皮很难贴，上万片竹皮都是工人在现场手工贴出来的，是完全手工打造的作品，因此美术馆本身就是一件最大的藏品以及最大的艺术品。
文轩财经：除了竹子以外，在建设当中还有哪些新材料的应用呢？
刘艺：美术馆本身是一件艺术品，用的材料跟我们日常生活接触到的材料有距离，用的很多材料都比较特别，比如像屋面用的是双曲蜂窝铝板，是全三维曲面的。屋面几千块板每一块的形状都不一样，都是工厂定制的。
墙面用的深色的陶板也是为美术馆专门定制的。中国古代的琉璃瓦是陶土烧制的，陶板也是用陶土烧制的，带有曲面纹理，表面上了彩釉微微有点反光，贴在墙面就像起伏的水波纹一样，是非常少见的材料。前面提到的竹皮应该也是第一次大规模用于美术馆建筑。
B馆室内的混凝土挂板，是用混凝土浇成巨大的方块，再用电锯切成很薄的板材，然后挂上去。这种工艺跟日常的混凝土使用有很大区别。当代馆的屋顶是草坡，用的是新型人工土壤，不是天然土壤。人工土壤很轻，保水性各方面比天然土壤更强，在重量、保水性、养分汲取、根系固定等方面都有优势，体现了新科技的应用。我们希望美术馆的材料都有一种新奇特别的感觉。
——对城市的思考
人、建筑、城市的平衡
文轩财经：美术馆与城市之间本质上存在隔阂，城市刚性生活场景的需求让美的一面不断丢失，在美术馆的设计上要如何去协同美术馆与城市的关系？
刘艺：中国城市在过去30年有爆发式的增长，主要在解决一个发展中的量的问题。城市缺乏烟火气、空间缺乏人性化等都是发展中的过渡阶段。
当前城市发展已经过了野蛮生长的阶段，未来的建设一定会重新回到人性化、情感化的城市空间的营造上。现在国家倡导的公园城市以及旧城更新都是新的热点。当前首先是认识什么是好的城市，再者是有财力去改造，随着时间的沉淀城市会逐渐增添更多内容，新区也会慢慢增添很多记忆，也会变老。
文轩财经：您刚刚提到了建筑对于城市的感情，对于这种情怀的东西，您觉得它对于城市重不重要？
刘艺：当然重要，城市是人类生活的场所，城市就是为人所建的，一个反人性的城市一定是一个没有竞争力的城市，也是一个会逐步走向落寞的城市。
各个城市都在竞争，其实竞争的是什么？竞争好的城市环境，有了好的城市环境才可能有好的人才，有了好的人才才可能有好的产业，有了好的产业才可能有好的经济，所以城市环境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城市竞争力最重要的部分，是城市经济发展真正的原动力。
文轩财经：在这21年里面有没有某些阶段您发现自己不断有变化，有这方面的一些故事可以分享一下吗？
刘艺：建筑师肯定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从职业初期到现在，可能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在不断深入。社会在发展变化，关注点也有一些变化，包括对城市的关注，对生态环保的关注，还有对于历史文化的关注，都慢慢成为我自己工作中重要的内容和方向。
这些年我去过世界上很多漂亮的城市，其实看到的不是城市的差异性，更多的是共同性：好的城市和好的建筑其实都是一样的，要有艺术的形式、有好的功能、有好的社会环境、以及面对自然的态度、面对人的态度。
文轩财经：目前这个项目已经完了，接下来还会做哪些项目？
刘艺：接下来还在做几个博物馆，大型机场，还有一些城市公共建筑。
文轩财经：这21年职业生涯中，是不是所有的建筑类别您基本都尝试过，还有没有某种没有尝试或想尝试的？
刘艺：大部分建筑类型都尝试过了，我觉得重要的不是去做新的类型，关键是做更好的建筑。我希望设计能够回应社会问题、环境问题、经济问题、情感问题。如果一个建筑能够很好地回应这几方面，那就是好的建筑。
文轩财经：在您的认知里有没有哪个建筑，在人、建筑、城市三者之间达到了很好的状态？
刘艺：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国度都有好建筑，像大众知道的一些有名的建筑，无论是故宫还是悉尼歌剧院，都在那个时代科技和人文成果的高峰，是社会动员与资源调配的结果。它们回应了城市与社会的要求，展现了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最高成果，
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型公共建筑并不只是建筑师和业主的小众创作，更是巨大的社会事件，需要通过社会协作和分工，投入庞大的财力人力，把最好的资源整合起来，共同创造反映这个时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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